【喻王】更欢白鸟 01
【喻王】更欢白鸟
又名，[性冷淡老干部X2组cp可行性报告]，或者[我走过的最长道路就是你的套路]
# 原作向，私设多，有较多心理分析&性格分析，注意避雷
# 全文约5w字，约十更完结
# 本更预警：伪精神病学内容和心理学内容，神棍王出没
> 章 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杰希要下海。」
像是个不怎么正经的电影旁白，这声音夹在喁喁涛声中，徐徐吹进王杰希的耳蜗。
四面都是黑沉沉的海水，看不见的水花一沓一沓地吹起，不急不缓地扑向胸口。
他被这波细语舔得一激灵，茫茫黑雾中，懵懂的神识啪地挣开一扇天窗。海水压得他浑身沉重。他从那股沉重的感觉里费力地抬手，扭转他僵硬的脖颈。简简单单两个动作，却艰难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世纪。视野模糊得可怕，偏偏眼皮重得眨都眨不动，只能尝试先将虚焦的视线聚拢在手掌上。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努力，视线移向漆黑的海面时，那里顺着他的意思浮起一道微光。手的轮廓被微微照亮，白浸浸的一团。轮廓的边缘毛毛刺刺，好像有水彩笔在白和黑之间拖出来一道渐进线。他努力聚焦视线，还是不行，看不见掌纹，只有一团模糊的白。凝视久了，那轮廓似乎扭成一尾白鱼，蜿蜒扭曲，要挣入水中逃走。
王杰希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又陷入清醒梦了。清醒梦就是这样的东西，明知自己在做梦，就是死活醒不过来。
清醒梦是半梦半醒间的产物。如果说深层睡眠里的梦是如雾一般缥缈，那么清醒梦里的感官则是清晰又锐利，跟鞭子一样火辣辣打在脑子上。不知什么机制生造出来的五感——色彩、声音、气味、冷和热、甜和酸——比真实更加真实，恬不知耻地欺骗人的神经中枢。准确的说，那些感官像是从真实世界里硬生生割下来一块碎片，碎片被粗暴地撑开、压扁、特写、放大，再推搡着塞进人的意识里。
刚刚遭遇清醒梦的那几年，王杰希怀疑自己是不是跟某个精神病院病人做了一次魂穿。他一个职业电竞宅男，说不上对临床医学有什么研究，但精神病题材的电影也曾看了不少。电影里表现精神病人主观世界的手法大概就是如此：各种碎片式的感官化妆成荒诞又鲜明的奇观异像，压迫人的眼球。那些意象碎片缺乏逻辑，只在人的眼角余光里乱窜。一旦目光认真投注过来，它们又飞速躲开或隐没身形，就如同眼下这掌心里怎么也看不清的纹路。
对王杰希而言，清醒梦最折磨人的还不是那些放大的感官意象，毕竟山一般大喷着蒸汽呼啸而过的蘑菇，或者支开两根指头在水泥路上悠闲行走的巨大断手这样的东西，在魔术师心里仍旧属于萌物的范畴。他完全可以把这些幻觉当做cult电影现实4D展演。
清醒梦折磨人的是那种想醒却醒不过来的痛苦挣扎感。
在生物钟敏锐察觉起床时刻来临的时候，闹钟在脑中忽远忽近炸响的时候，各式现实责任感梆梆扣响梦境大门的时候，陷在清醒梦里的王杰希浑身僵硬，紧绷着肌肉，攒着拳头，半睁不睁的眼皮底下眼球高速颤动。但梦之海霸道又促狭，和他期望回到现实的主观愿望展开持续拉锯战。每每他用尽全身力量挪用身躯，终于感觉自己醒转过来，眼里还能瞧见床边的环境。轻快没多久，却发现不过是掉入了另一层以假乱真的梦。
这种恶性循环里面，王杰希的主观努力被证明像西西弗斯推石头一样毫无用处。比如他为了确认自己真的是醒过来了，尝试用手掌捂住嘴唇，感受嘴唇的触感和特意呼出的热气。但很快这触感也被证明是大脑制造的感官幻觉，他的手压根就没动过。
每次真正醒来后王杰希都要使劲回忆最后究竟是靠什么挣脱了清醒梦的沼泽，试图总结其中有什么规律。他不确定究竟是某种循序渐进的努力，还是一种不受控制的一键切换。后来无数次实验证明，就是一键切换，完全不受自身意志控制的一键切换。
毋宁说，是清醒梦这个凶悍的熊孩子终于玩腻了拔河游戏，嘁了一声，不玩了，你走吧！然后任性地，单方面扔掉拔河绳索，王杰希就被反作用力无情弹了出去。
真正醒来后浑身都遗留了和清醒梦搏斗后的精疲力尽感，从身到心都是。冷汗湿透，浑身麻木，大脑也沉甸甸的，像浸透水的海绵。要缓很久才能恢复正常思考。
开始还是一年出现那么几次清醒梦，最近半年则是每周至少四五次。微草队长的眼周乌青和他冷白肤色的对比度一天比一天清晰。训练营的孩子们看到了不敢多问，俱乐部经理最先忍不住私下问他，是不是最近压力大得失眠？需不需要放个假？
王杰希不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只好摇头。清醒梦没有失眠问题那么严重，就是将醒未醒时那种挣扎感折磨人，醒来后要缓和那种筋疲力尽感也相当浪费时间。
王杰希觉得自己过生活规律，待工作热忱，从没时间考虑什么压力不压力的事情。他不到十八岁就当上微草队长，刚上任的时候，每晚过多的思虑确实曾压得他难以入睡，但很快高强度的训练和疲累的身心让他学会了沾床就着。魔术师骨子里封印了一对向往放飞的小翅膀，私人领域里偶然的轻微的失控对他来说一向是一种生活调剂，甚至可以说是乐趣。但经理这话提醒了自己，继续放纵这种频繁的失控，可能就越过了安全线。王杰希不是个耽于顾影自怜的人，和清醒梦频繁缠斗半年后，他积极主动去精神科门诊挂了专家号。
初诊时间是固定的五十分钟，王杰希把自己的“症状”描述得尽可能详细。
多数时候是困在海水中，有时候是困在深潭里，有时候是埋在冰山雪地中，有时候明明走在陆地上，却感到四周充满无形阻力，空气中的鱼群将尾巴甩过他眼角再飞速游走，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动也不能动。
问诊的医生年纪不大，态度很热情，看着他的眼神很专注，边听边点头做出嗯嗯还有吗的回应，鼓励他说下去。
王杰希摸摸鼻子。比起这种故作热情的四目相对，他更期望医生在本子上多记几个字，可以的话最好画个逻辑图表。但看来现实里的心理医生和电影里演的不一样，做不到侦探查案一样把每个细节都记得那么细致。
心理问诊草草完了事，后面的生理检查却漫长而繁琐。花半小时填抑郁量表、焦虑量表，然后做心率压力测试、额叶脑血流量检查，最后还有血常规、心电图。流程跑了三小时，王杰希心里对精神科这种倚重生理诊断的倾向有了数，最后看到诊断书果然也不觉意外。
「王杰希，男，23岁。主诉睡眠问题半年。」
「现病史：半年前因工作压力出现频繁睡眠瘫痪症，含视听幻觉。」
「既往史：主诉无头部受创史。」
「家族史：近亲无精神疾病史。」
「体格检查：神志清晰，自知力完整。情绪正常，表情自然。计算力正常，逻辑正常。」
「初步诊断：轻微焦虑状态，睡眠瘫痪症。」
「治疗意见：调整工作模式，规律作息。暂不用抗抑郁药物，按需至心理咨询门诊就诊。」
平平无奇的报告，看上去各项指标都显示没病，而清醒梦——医学术语称为睡眠瘫痪，在精神科属于不值一治的范畴。医生给王杰希解释了一下睡眠瘫痪症，大致说来，就是在神志盼望醒来时，肌肉还处于沉睡状态，活跃的精神和疲劳的肉体两相对抗，就产生了这种想醒又醒不来，想动却浑身僵硬的睡眠瘫痪。为了让身体继续沉睡，各种各样的幻觉被创造出来欺骗大脑，让大脑以为那就是现实。
“——挺常见的现象，过去的人遇到这种事，又不了解科学原理，就说这是鬼压床。其实是因为睡眠瘫痪的时候容易出现幻觉，而且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心里越怕被鬼压，幻觉就越像个鬼的样子。心里想着女鬼就会看见女鬼，心里想着娃娃鬼就会看见小孩……你好像没遇到过？”
“没有。我的幻觉刚才都说过了，就海水……之类的。而且我也知道那是幻觉。”
“恩。不迷信，好事。”医生赞赏道。
王杰希想其实自己也不是不迷信，只是不怕鬼而已。不过私下里对紫微八卦这类玄学的兴趣爱好，应该没必要和医生说。
“所以，这种睡眠瘫痪怎么治？”
“哦，其实这不算病，所以没必要治。一般来说生活压力小了它自然就消失了。”
这答案太被动，王杰希显然不满意：“那有没有办法让这个睡眠瘫痪快点醒过来？”
“这个……也没有一定之规吧。经验来说，发生瘫痪的时候别着急，先试着从小手指这种地方一点点动起来，啊？然后慢慢就醒了。”医生随口答复，在电脑上开了一瓶谷维素，便抽出就医卡递还王杰希。一副送客的姿态。
王杰希心想这方法我早就试过，不管用的。不过并没说出口，显然这种细节不是临床医学关注的点。他谢过医生，到药房领了那瓶象征性治疗的谷维素，便打道回府。
医生还算是尽责的医生，送客前又补充了一句，精神科临床是只看病，但如果觉得心理上有需要，可以去预约心理咨询，找个咨询师，比如精神分析学派的，聊一聊释梦。
回家搜了下心理咨询疗程，时间持续至少好几个月。浪费这么长时间，就为一个睡眠瘫痪症，王杰希掂量了一下，觉得小题大作，没那闲工夫。
其实只是借口。更重要的原因是，王杰希没有跟外人袒露内心世界的习惯。他十三岁离开父母住进寄宿学校，十五岁时不顾家人反对加入微草训练营，十八岁就担纲队长对一众年纪比自己更大的队员负责。这么多年，他处理什么问题都是靠独立自主。
比起跟人倾诉，寻求依靠，他更习惯于把事情藏在心里，一个人掰开揉碎，仔细嚼嗼。旁人看来，是有点拒人千里的孤高，他也没想过改辙。就如同煲老锅汤，守着自矜的私房菜谱，先片姜，再吊味，咕嘟咕嘟等到锅开肴烂，苦咸自知，旁人不需要知道。
也总有自己解决不了的时候，比如现在这个问题。总体上来说，魔术师的心灵客厅是亮堂整洁一丝不苟的，少数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把它们扫成一堆，藏在心灵犄角旮沓的小小储物间里；更深层连自己都不想揭开的东西，锁在储物间的密码箱里。这有什么呢？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
恪守安全线，远离危险带，就是凡人的生存之道。
眼下这个问题，既然溢出了他的储物间，破坏了客厅的整洁度，那再打扫一次就是了。王杰希对自学领悟力的自信是有的，他又搜索了一下相关知识，躺在床上思维发散了一阵，觉得差不多有了思路。于是打开常去的论坛，点进水区，发了个贴——
「主题：试论所谓“鬼压床”的精神原理」
「主题内容：6648字节」
「发帖人：凌冬不凋」
> 章二
王杰希混迹的论坛是个以研究紫微斗数起家的国学论坛，聚集了各式奇形怪状的玄学爱好者——或者说神棍。这个圈子鱼龙混杂，水平有高有低，讨论的话题也很发散。水区这个版块，就是各式脑洞群魔乱舞的舞台，从中东战争与全球风水移动的关系，到隔壁赵家的猫每天都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怕不是要传达什么天启，什么样的贴子都有。
最受群众欢迎的还是那种小说式的脑洞贴，不论是真是假，只要故事跌宕起伏，文笔幽默辛辣，能够娱人身心，广大群众就喜闻乐见地贡献点赞和顶帖。所以水区也经常吸引圈外人慕名围观取乐，流量倒是比专业区大很多。
王杰希的紫薇算术水平马马虎虎，比入门菜鸟的水平高一些，距离摆摊开卦的水平差一截。不过凌冬不凋这个ID从他十七岁开始一直用到现在，一向窝在专业区发干货，严谨认真的作派，在一众神棍中也算得上清流。这回第一次亮相在水区发主题帖，立刻遭到若干网友围观。
「一楼：老凌也要在水区出道了？受啥刺激了？」
「二楼：友情up……然而太长懒看……」
「三楼：不是我说，这是水区啊，老凌你就不要用这种老干部报告体了吧，能不能练一练文笔？写得平易近人轻松幽默一点？」
「四楼：楼上+1，看标题我还以为是个灵异树洞贴。点进来看什么玩意，为什么要在水区发这种老干体论文？怎么楼主不当神棍，改行当民哲装逼犯啦？」
「五楼：（楼主回复三楼）不能。（楼主回复四楼）：我乐意。」
「六楼：……会有热度替我教楼主做人」
一阵插科打诨完毕，众人作鸟兽散。王杰希对迅速沉贴的结果不太意外。反正只是找个地方梳理思路罢了，他也不指望那些神棍网友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帖子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登陆忽然发现论坛回复+1，点进去一看，居然是个长评。
「主楼说得很有启发性啊。第二段里面论述国学里讲究以“气”贯通精神和肉体的部分特别精彩，虽然我不敢说自己完全看懂了。我和楼主一样，觉得精神和肉体不能截然区分。肉体和精神二元对立可能是西方科学特有的划分方法吧，很多他们解释不了的问题如果换成东方的非对立的辩证的思路就好解释了，比如……，又比如……」
「我也同意楼主说的，清醒梦/鬼压床并不是什么肉体和精神的对抗，而是精神的内部矛盾。用心理学的说法，可能就是超我自制力和本我欲望的斗争。本我还想入睡，超我却催自己醒过来面对现实世界……」
「继续辩证的思路，超我和本我也不是截然二分，而是可以互相转换的，本我的欲望可以升华转换成超我的欲望，本我所追求的东西和超我追求的东西合并，这样超我就不再是一种外来的约束感，而变成一种愉快的本能，亚里士多德说的幸福的最高形式是道德生活，大概就涉及到了这个意思……」
「所以，下次鬼压床的时候，楼主要不要试试不要急着勉强自己醒过来，试试融入梦中的环境，把对抗变成共处。因为对抗是双方共同构成的，只要其中有一方放下战意，战场也就不存在了。」
王杰希把他的回复来回看了三遍，对方提到的心理学知识他似懂非懂。但隐约又感到自己掉的国学书袋和这人掉的心理学书袋气韵略有相通。大概这就叫中学西学，理殊用同？
回贴者叫「暮鸥」，ID看上去眼生，发帖纪录也很少，大概是来水区潜水的圈外人。
圈外人能有耐心逐条阅读自己的老干部报告体，更是难得。
王杰希噼噼啪啪打出很长一段回复，点击发送前又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删除了大部分，只留一句话：
「谢谢！我会试试。」
暮鸥第二条回复很快跳出来：「客气！期待repo哦~」
这回复看得他一愣——这人就这么确定他是认真承诺，不是随口客气？万一没收到repo，这人不会觉得很没面子？
王杰希素日言行里惜字如金的高冷作派没少被人诟病。他既然选择坚持独立寒秋，也就习惯了多数人用退避三舍来回应。
但王式冷风对这个人的热情好像没多大影响。
王杰希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抬首望向空荡荡的天花板，目光虚摹起对方在网线后搓手期待的样子。大概是一张充满书卷气的大学生的脸吧，鼻梁上夹着黑框眼镜，神情露出那种学生踏入社会之前所特有的，不设防的稚气……可能生来一帆风顺，从来没被拒绝过，也不担心被拒绝。这个热忱的大学生每隔几分钟都忍不住刷新网页等回复，满心盼望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帮到了别人……
这样想着想着倒把自己逗笑了。
其实多心的是我而不是他吧，对方才可能是随口一答，转眼就已经抛诸脑后。毕竟学心理学的，应该都心宽。这样随口关怀过的人，肯定也不止我一个。
这是自己单方面设想的胜负场，对方没有介意的话，那这个胜负场就并不存在了。
这就是辩证的心理学？看来他的思路确实被暮鸥给影响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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