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王】更欢白鸟 02
# 本更预警：继续伪心理学内容
上接 ①
>章三
事实证明暮鸥的热情并非剃头担子一头热。凌冬不凋在三天后当真有去回帖repo。
「昨天试了下你说的方法。感觉还不错，虽然还是很累，但是不去想我要赶快醒，不去费力挣扎之后，视野都变宽阔了。」
「是吗？看到什么新的意象了？」暮鸥回复很快。
「恩，以前能看到的只有眼皮底下那圈。就算感到周围是大海，也只能看到那一点点范围。昨天放松后，眼珠倒能转到四周看了一下，看到我在我小时候住的房间里。」
「真好！继续加油。下次应该可以看到更多吧。」
王杰希把手垫在脑后，握着手机屏幕上这条回复静默了半晌。
他本以为暮鸥会追问小时候的房间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对方看来不是什么无脑热情的大学生，他的答复限定在对梦境的就事论事，毫无窥探现实隐私的意思。
不远不近的距离感令王杰希感觉挺舒服。儿时小屋的意象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王杰希当然知道，不需要他人指点，他自己就能想通。
王杰希爸妈是典型的事业心满满的国企双职工。在他年幼时候，他爸妈正处于拥抱大好河山，深觉大有可为的干劲期，实在没什么空闲管孩子。怕小孩子乱跑走丢，就经常把他反锁在家里。那个小小的牢笼就成了幼年王杰希的全部世界。
安安静静自己和自己玩，在游戏的方寸之地把自己想象成世界之王，自得其乐，也是从那个时候就培养起来的习惯。后来的王杰希渐渐长大，走出了那间小屋，但精神中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小屋子始终保留着。
再接着repo几次清醒梦后，王杰希觉得暮鸥这人还算成熟得体进退有度，是个值得坦诚相待的人。于是二人换成了站内私信联系，毕竟顶着这个老干部报告贴子大聊特聊自己的梦境，王杰希也觉得有点羞耻。
「这回环境是初中时候的教室，不过还是一屋子的水淹到我的腰。教室窗户从外往内漏水。还看到讲台顶上站着一只黑猫，拿一种责备的眼神看着我，尾巴挺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这黑猫你见过吗？」
「没见过，虚构出来的。我没养过猫。」
「它为什么责备你？」
「大概是说这屋子漏水都是怪我不作为吧。」
「那你对猫是什么感觉？」
「它敲尾巴的声音敲得我心惊肉跳……对它有种愧疚感？想去堵那扇漏水的窗户，但身体动不了。」
「下次遇到的话还会想去堵吗？」
「如果身体能动的话，大概会吧。」
「那下次加油？既然不急着醒过来，就不用动你现实的身体，只移动你梦中的身体就好了。」
这话说的有点玄乎，但王杰希立刻就懂了——不去管现实里那个僵硬的躯体，只移动梦里的精神体，那确实挺简单的。
又N天后。
「还真是，这次果然就能动了。而且我一挪到窗户边上，手里就莫名多了锤子钉子和木板。我就把窗户上漏水的缝给钉上了。」
「感觉怎么样？」
「刚钉完水就不漏了，感觉挺开心，猫也不敲尾巴了……不过那个木板很快又裂开，我只好继续钉。」
「然后呢？」
「然后就陷入了死循环。漏了又钉，钉了又漏。没完没了……猫就一直敲尾巴，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敲完这行字，王杰希顺手撸了一把头发，刚才梦里那种无限反复看不到尽头的烦躁和绝望感，稍微回想一下都还是心悸。
他的清醒梦虽然视野宽阔了不少，趣味增加了不少，但本质没变，依然是无望地、被动地等待一键切换抛出。想到这儿王杰希不禁叹了口气。
暮鸥好像听到了他的叹气声似的，耐心等王杰希在情绪里出神了半晌才慢悠悠回复。
「为什么不叫猫小声点呢？」
「猫能听得懂人话？」
「这是你的梦境，你可以设定呀。」暮鸥发了个笑嘻嘻的表情。
王杰希也笑了，「确实。」——我的梦境可不就是我做主。
清醒梦要是一部电影，那王杰希既是演员，也是导演。清醒梦要是个全息游戏，那王杰希既是玩家，也是GM。只不过以前的他太过入戏，忘了自己的导演身份。导演和GM自己就是规则，他不仅可以和猫对话，还能把猫抓下来叠成纸飞机呢。
「跟那只懒猫商量下，它与其拿尾巴干敲，不如帮你拿一拿锤子，钉一钉木板，让它知道甩手掌柜不是这么好当的~」暮鸥这么开玩笑的时候，王杰希的思路已经跑得更远，脑海中设计起一幕幕黑猫被自己搓扁揉圆变形的样子。
毕竟王杰希，天才魔术师。
N天后。
「这回我威胁黑猫叫它闭嘴，否则我就把它锤成一块铁板，叫它以身试法糊窗户纸。它龇着牙扑过来挠我，我就这么干了。本来抱在怀里是又软又厚的一团，我一边捏着它的脸，一边想着它应该是块橡皮泥，它就真的熔化了。从我指缝里溜下去，流到地板上摊成薄薄的一片。我拎起来一敲，质感跟生铁一个样，硬得梆梆响。哈哈。」
大概是被王杰希思维跳跃之快给惊到了，暮鸥在一串省略号后扔出一个笑哭的表情。
「然后呢？」
「然后我把铁片猫钉到窗户上去了。铁片上的猫脸还很不服气，冲我做鬼脸。」
「哈哈……钉上去后水还漏么？」
「和以前一样，刚开始不漏，过一会儿后又开始漏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了猫敲我耳朵的原因，我就这么看着它漏水，心里挺轻松的。也不着急去补漏。」
「然后？」
「然后就这么懒洋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醒了。」
「醒来感觉怎么样？」
「比以前好很多……没那么累了。」
打完这行字，王杰希才惊觉他的清醒梦问题好像就这么解决了。本来他烦恼的就不是清醒梦的幻觉，而是梦中的挣扎和绝望感，以及由此导致刚醒来时的那种深重的疲惫。现在挣扎感没有了，另外由于梦中自己的破罐破摔，负疚感和绝望感也没有了。醒来后的疲惫也随之消失。
清醒梦真的成了一部无害的电影幻灯片。
和第一次回帖的长评不同，私聊过程中暮鸥没做任何长篇大论的分析，只是给了几个小建议和小引导。线头是王杰希自己创造和组织起来的。
暮鸥的作用就是一把润物细无声的梳子，不知不觉帮他理清了思路。王杰希是个领悟力很高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了对方引导的倾向性，以及那只黑猫的意象是什么意思。
反抗黑猫的权威，甚至把黑猫踩扁搓圆，就是反抗自己给自己设置的超我标准，把自己从一种病态的负罪感和责任感里解放出来。
既然是个无论如何都免不了漏水的屋子，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呢？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那种习惯把一切事务都进行自我归因的心理习惯，其实也是一种自大狂。太高看了自己，也太看轻了别人。
从来都很满意自己的独立性格，这是第一次意识到任何过强的性格特质都有弊端，独立性过强也不例外。
王杰希拧了拧手腕，呼出一口气，点回凌冬不凋的帖子写下一份总结。只是用词还是尽可能抽象和玄乎，毕竟他不习惯当众赤裸裸剖露内心。
不过他相信，再抽象也会有人看懂——看不懂也无所谓。
写完后，再回暮鸥私聊的对话框里认真打上一句：
「真的非常感谢。你是超棒的心理咨询师。」
暮鸥回复了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太过奖了！业余爱好而已。我连证都没考过。」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凌冬不凋无意中又恢复了老干部语气。
「呵呵。谢谢夸奖。有这个机会检验纸面知识，我也很开心。」暮鸥继续回复微笑。王杰希想暮鸥生活中大概也是个经常笑眯眯的人。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有空再聊。」
「随时恭候。」
道完别，王杰希往回翻了翻聊天记录，他和暮鸥断断续续密聊了一个多月，话题始终围绕着他的清醒梦。谁也没提出把这段网络友谊变成现实友谊，也没有追问对方ID背后的真实身份。王杰希想，暮鸥大概是和自己一样，习惯并且享受着人际交往中留白的空间。
完美的网友大概就是这样吧，就好比武侠小说中的侠客，相逢遇知己，三杯吐然诺，意气素霓生。需要的时候，倾诚无私地相濡以沫，不需要了就飒沓洒脱地相忘于江湖。
怀抱一种莫名振奋的美好心情，王杰希翻开手机通讯录，给高英杰发出一条短信。
「英杰，明天提前半个小时来俱乐部，跟你商量一下加训的计划。另外，你做好心理准备，过完这个夏休期，你可能得接手一半队长的工作。我要进入退役倒计时了。」
高英杰万万想不到，他从一只生在温室中、长在阳光下、备受前辈呵护的雏鸟，骤然变成一只被赶出港湾直面风雨的苦海小舟，导火索居然是队长在网上发的一个帖子。
王杰希又补发了一句，「相信自己，你可以的。要肩负起微草的未来啊，英杰。」
高英杰原本酝酿的那句“队长不要抛弃我”的哭喊就这么噎死在喉咙里。
> 章四
第八赛季常规赛伊始，王杰希拿出了赶鸭子上架的决心去鞭策高英杰。他知道这孩子技术素质绝对过硬，就是缺乏自信。作为王不留行的指定继承人，高英杰缺乏王牌选手独当一面的勇气；更别提担纲队长向全队负责，能把这孩子逼得直接哭出来。
从训练营到正式队员，这么多年高英杰已经习惯了跟在王杰希身后做辅助。这次常规赛里，王杰希有意将王不留行落在后面，核心站位让给高英杰的木恩。可木恩依旧畏畏缩缩，贴在他身后，哪怕下硬指示逼他带队，木恩还是随时随地把视角转向王杰希。
求助的姿态，迷茫的思路，带累得整个比赛的节奏都无比滞涩。对手不是什么强队，和微草居然打了个平手。
比赛结束后，高英杰把头埋得更低。
王杰希安慰他，这种低难度的常规赛比分不重要，我重视的是你在场上越来越进步的表现。
话是这么说，王杰希也开始后悔自己往日无论大小事务都事必躬亲的习惯。整个队伍因此而过度依赖自己，怎么想都不是个可持续发展的健康体系。
他不清楚自己的竞技状态还能维持几年，一旦他意外退役，微草大概会面临猝然崩溃的危机。
不过好在还没老到不得不退的地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高英杰被保护得过了头，是时候改变方针做一些锤炼了。训练方面的加量可以按部就班，但要想短时期内提升这孩子的自信，还是需要一些极端手段。
比如在新年开办的全明星赛新秀挑战赛里面，给自己的账号卡悄悄少加几个技能点。接着用在所有人看来都无懈可击的演技奋力作战，最后以微弱的劣势，当众败给高英杰。
事情按剧本发展得很完美，比赛结束后高英杰眼中那种既茫然惊恐，又兴奋激动的神色，也是他期望看到的。
王杰希微笑着走到舞台中心，举起高英杰的右手接受观众致意。
场馆内气氛有些凝固，没人想过魔术师会被自己培养的新秀给打败。到底是王杰希的状态忽然下滑，还是这新秀真的这么厉害？
不论怎么说，在当打之年被徒弟打败的魔术师，还要勉强自己当众做出一副欣然微笑的姿态，这情境实令观者不忍目睹。
周围的掌声稀稀拉拉，仿佛是不好意思加重这么尴尬的气氛。
但这份尴尬是别人的，王杰希自己心里充满坦然，只剩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这时他看见蓝雨选手席上忽地站起了一个人，目光直望自己，认真地鼓掌。然后是外围观众席上也站起了一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情。
在一众犹豫敷衍的掌声衬托下，这两个人的掌声显得格外清晰有力，每一下都着实穿过耳膜，夯打在他心脏上。
王杰希有些迷茫，他看出那是喻文州和叶秋。
叶秋这个人随心所欲，行事难测，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吃惊。只是喻文州这个人，做事向来妥帖，待人礼貌得滴水不漏，说他是为了庆祝宿敌队长状态下滑而鼓掌，王杰希打死也不会相信。说他是在欢呼微草出现了一名比魔术师更厉害的天才选手，以他蓝雨队长的身份看来也不大可能。
排除反面选项后，剩下的只有一个选项：喻文州看穿了自己的演技，并且不顾宿敌队的立场嫌疑，以同行的共鸣，以朋友的关怀，或者别的什么纯粹的、个人的身份，真心实意地，向王杰希的牺牲表达敬意。
王杰希本来以为自己波澜不惊的心，这时候好像被谁用力揪了一下。他向喻文州的方向点了点头。意外发现眼角有些发热，仿佛是为了掩饰某种不平静，他很快扭头匆匆走向后台。
轻浮的误解，可以视若无睹；廉价的同情，他向来不屑一顾。偏偏就是受不了那种仿佛能把自己看穿的关怀目光。钢铁外壳罩着铮铮傲骨，不惧风霜也不惧斧凿，独独怕那种软性化学试剂，腐蚀起来无声无色。
王杰希感到一丝山雨欲来的动摇。
“队长，你喝什么？队长？”邓复升叫他。
王杰希回过神，看到邓复升怀里抱着一堆饮料望向自己。他坐在回B市的飞机上，方才看舷窗外的白云看了太久，不知何时陷进了冥想。
“哦，红茶谢谢……”王杰希咳了一声，“等等，还是可乐吧。”
太久没喝碳酸饮料，二氧化碳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冲击眼球，辣得眼角泛湿，整个大脑都如被暴雨冲刷过一般爽快。
“队长今年过年回家过吗？”邓复升跟他寒暄。
“今年不回。”
“过年啊，就不要加班了吧？”毕竟是副队，况且这个赛季过去，邓复升就要退役了，和王杰希说话也少了很多顾忌。
王杰希笑笑，“不是加班，和家里说了，今年过年出去旅游。”
“哦，那敢情好。最近你也太辛苦了，借这个机会和家人一起玩玩，好好休息。”
王杰希点头，没说自己是打算一个人去。
其实需要的不是休息。这大半年的转折期里面，王杰希完成了一项阶段性的任务，卸下了某些重担，又开启了某条新路。恍然失去了什么，又悄然增加了什么。微妙的改变扰得他心中颇不平静。
他需要一个抽离人群的空间，去思考，总结，重建一个新的内心平衡。
冬休期的时间有限，他要利用这个休假机会。
能帮助自己放空心绪的，一个人的旅行。
——tbc——
下接 ③
